晚秋的雨除缠绵忧思之外,似乎还有东西让人心畏

好多喜欢雨的人未必喜欢秋雨,好多喜欢秋雨的人未必喜欢晚秋的雨。晚秋的雨除却缠绵忧思之外,似乎还有别的,些许东西让人心畏。

打来电话说有工作要下乡去办,问能否前往算是采风。我欣然同意,绝然忘记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。天阴沉着,有一点儿小风。这一点儿小风在夏日里出现就跟没风一样,可现在不同,霜降节气已过,风虽还是原来的风,空气的体温可是一下子降了至少十度的。风喜欢不急不慌地凑热闹,开始直钻入脖领,一会儿就里应外合攻破堡垒,从四面八方扎进身体,我下意识地摸一摸腹部,该不会是光着身子就出家门了吧?

恰逢一个让人心不能平、气不能和的话题,说者自顾自地说着,听者若有所思地听着。车子也加入风的行列,在并不靓丽但足够有理由孤芳自赏的城市繁华里飞。驶出市区,负责一点儿地说还在城市和农村交界处,雨就似林妹妹的泪珠子一般,断断续续地往地上砸,它才不管土有多厚,石有多硬。料“以柔克钢,水滴石穿”定是人家的座右铭。

下了公路,土路的崎岖与尽收眼底。更多收入眼底的是从土里冒出小脑瓜的麦苗们,雨点先吓吓它们的调皮,然后融入小土粒儿里不再出来,所以麦苗左晃右荡永远抓不住调戏它的那一滴,这是没有办法的事。人,却是很有办法的,土生土长在农村里的人不仅聪明而且不乏幽默。入村以后临街的小卖部走不远就能看到一个,刚刚看到的这个,门边自制的黑板上写的不是“新到**牙刷,真皮手机套”之类的广告而是用粉笔写的粗粗的五个大字兼两个标点:同志们,算帐!笑罢觉得欠债还钱合情合理,村人(有的甚至是同姓本家人)之间买卖欠个三毛五块的是常事。卖家怕多了记不住就在小本本上记着,买家不会记在纸上,就搁在心里,啥时候兜儿里有了或恰好路过就还上。这个小卖部的主人定是觉得赊帐足够多,又不好意思挨门逐户去讨,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写下这五个字。然而,我从歪歪扭扭的字里分明看到了羞涩。

读书甚多,阅历无边,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律师,由于多年交往他和这个村子的干部们像是一家人,村里有写诉状的事一个电话即到。下车,进了支书家的小院,三棵大梧桐树依此排开做欢迎状,雨点或雨丝再奸再滑也休想落入小院了,它们想来,梧桐树的叶子不答应。逐个握手寒暄,话还没说几句,三凉一热,两荤两素,搭配合理的四个菜就摆上了桌。我是初来,年龄又最小,理应把年龄最大的这位“老头儿”让到沙发上坐。大家不约而同地阻止我,说,别看他年龄大,又都姓刘,可他在我们这几个人中辈份最小,我们每个人他都得叫爷爷。大家的口气虽是说笑,但看出是真事,我也是知道这个的。在我们老家,我家的辈份也小,得管比我小十岁的女孩叫姑姑。

推杯换盏,觥筹交错中,得知是这位“老头儿”要告状。至于为什么告,告谁,因为何事而告,我们问了,他没说。便拉他到屋外,两人的声音不大,但也并非是一点也听不到。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迫切想知道“老头儿”告状的事,竖起耳朵隐隐约约听到什么“儿子五年没给一分钱一斤米了”“他说家里没钱,爱咋咋地”“上法院?好,你去告!不怕丢人你就去告!”许是外面的雨大了些,要不就是他俩站的不是地方,或者梧桐树也有不负责任的时候,回屋之后我发现朋友和“老头儿”的身上粘着长长短短的雨丝。坐下,继续喝酒。“老头儿”和我一样滴酒不沾,和我不一样的是,我不停地夹菜,他却连筷子还没有动。朋友开始简介“老头儿”,八十年代从农村出去的运动员,曾经拿过省里的摔跤第四名,现在上了年纪摔年轻人七个八个的仍没问题。我的确没看出来,只是坐在小板凳上的他,上半身稍向前倾,左脚离地双手紧紧扒着小腿,给人一种稳如江山的感觉。

整个酒会,“老头儿”没吃一口菜,只喝了三盅酒。第一盅是罚他,第二盅也是罚他,第三盅还是罚他。至于罚酒的原由我不记得了。

返回城市的路上,朋友说“老头儿”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才状告儿子的。儿子说自己家连个耗子都养不起,哪还能养活你们这不能挣钱的老爹不能动弹的老娘。我想象不到六十年代的农人养活一个大小伙子是多么地难,但我听说有人吃过类似于红土一样的东西拉不下屎来,需要母亲用手一粒一粒地往外扣。尽管如此,那个年景那个年代没有一家是只养一个孩子的,三四个属正常,五六七个并不少见,尽管有人家无奈中也有把其中一个送人的,但都是能活下来的。

秋风撵落叶,秋雨砸尘土。快要上大路直奔城市了朋友停下车,执意要我去麦地里看一看,回来问我有什么感觉,我说,冷。其实心里在琢磨——如果这是晚秋的最后一场雨,那么同时也就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雨,接下来该是2013年的第一场雪了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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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 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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